A2：政工文艺
●浙江省浦江县城乡自来水有限公司 季娟樨
此刻，我低头看云。
柳絮轻扬般柔软的云，那么深远，轻轻覆盖在湖底的沙石、游鱼之上。
我很欣慰，流浪的云儿，找到了可以安栖的家。
此刻，我闭目听风。
婴儿呼吸般娇嫩的风，那么细碎，淡淡泼洒在湖边的树木、村庄之上。
我很惊诧，冬天的风儿，遇见了不再逃避的枝。
这是2024年初的一个周末，黄昏。
我追着西行的斜阳，奔走在通济湖边逶迤的廊道上。
带着朝圣般的虔诚、受宠般的幸运。
因为，一直以来，这里有一片沙滩，是镜中月、水中花，未曾属于我。她是云朵和清风的港湾，是鱼虾和螃蟹的家园，是堤岸的情人，是远山的思念，是湖畔人的诗和远方。
此时此刻，流连于沙滩上的每一个人：那对捉螃蟹的父子，沉醉于芦苇丛的母女、拍摄婚纱照的恋人，都是这片领地的不速之客和冒然入侵者。
因为曾经的干旱，她的血脉日益枯竭，肌体日渐粗粝，娇俏的脸庞和柔软的皮肤裸露在刚硬的日光下、冷漠的霜雪里。
她的含蓄、柔媚，她的矜持、自尊，象高原上一面高悬的经幡，流风每吹动一次，颜色就惨淡一分；阳光每抚触一回，身体便撕裂一寸。
湖的宿命，是存储，是输出，是包容，是奉献。
水做的湖，除了水，还能奉献什么？
她一定明白，没有涟漪、没有晨雾，映不了远山、撑不起渔船的自己，只能走向衰老、走向虚无，终将面容憔悴、形神枯槁。
于是，她奉献了自己。每一颗砂砾，是她身上的一个毛孔；每一块礁石，是她身上的一块肌腱。每一个幼小的贝壳，是她难以言表的秘密。甚至于，每一次日升月起，她都当作不加修饰、不能敷衍的笔记。
库尾朱思坞村那座150余年的古桥，是自1825年始从湖身细腰上长出的一颗痣。1958年，她依依惜别迁徙的村民，将能工巧匠雕琢出的这一枚细腰带，深深地扎进清鳞鳞的水波里，从此，不顾红尘纷乱、不问星移斗转。只有当湖水消退，她才会迫不得已地浮出水面。像一个被当众宣读了情书的女学生，羞愧奈地，暴露出自己最珍贵最隐秘的那一部分。
我们不会忘记，她曾经奉献了自己。无奈地，听天由命地，对着日与月、天与地，对着每一个为她奔赴的、或老态或年轻的身影。好在，怜惜她的，始终是漂泊无依的风、四海为家的雨。
风和雨，才是千百年来真正意义上相依相伴、相知相守的鸾凤和鸣：它们可以是温煦的，也可以是暴烈的；可以是缠绵的，也可以是清寂的；可以是悄然无声的，也可是有声有色的。它们，永远把抚慰和润泽当成自己的使命。尽管，有些时候，因为人类的固执、无知和贪婪，它们也会觉得委屈、变得任性、喊得声嘶力竭、跑得筋疲力尽。它们有着独立之精神、自由之体魄，它们从不看人的脸色行事，不辜负于季节，不凌驾于大地。所以，对待它们，我们始终只有等待、感恩和原谅。原谅它们偶尔的放纵与懒惰，感恩它们经常的宽容与付出，等待它们恒久的坚持与陪伴。
现在，古桥已不见了踪影。她隐没的地方，风平浪静，见不到一丝涟漪，就好像，她从未出现在人间；就好像，她没有故事，也没有历史，关于她的传说，已化作了一尾自由自由游来游去的鱼。不远处的枫树叶子，由深绿、浅红到深红，继而一片片凋落，似在想念，又似在呼唤。树，该是湖最忠诚无私的靠山，是湖的思想，湖的情感，湖的羽翼，湖的翅膀。这些树啊，不会四季常青、不会左右奉迎，但一定会生生不息、恋恋不弃。
湖水很蓝很深，装得下无边思绪和日月星辰；湖水很宽很静，容得下冬春秋夏和电闪雷鸣。因为从容而笃定，她不需要哗众取宠去求得围观点赞，也不需要粉饰营销去彰显自己的价值。她所在意的，就是日复一日地坚守，因坚守而更丰盈；她所执著的，就是经年累月地沉淀，因沉淀而更清澈。水天一色的湖面上，有一头戴斗笠、身披桔色背心的中年男人，慢悠悠地撑着一艘小船，在打捞飘浮的落叶和枝蔓。我曾经在湖岸边见过他的模样，他灰白的头发是树干的颜色，古铜色的肌肤接近落叶的颜色，而他的眼睛里泛着幽蓝幽蓝的光，像是星星跌落下来的湖面。这让我好生疑惑：在天空深情的眼眸和湖水无言的柔波里，他一天天打捞起来的，哪是落叶和杂物，分明是即时即刻眼前消逝的那个自己啊！
夕阳倏然坠落在远处的山峦，周围的一切顷刻安静下来，在黯淡的天光里显得神秘而虚幻。山的那边，是未知、是远方、是无限、是明天、是无常；山的这边，是现在、是当下、是拥有、是局限、是遗憾。不知那些三三两两流连忘返的人儿，是不是与我一样，有不如意事两三，有些困顿、有些迷惘，有些焦虑、有所不甘？想起晚唐诗人李商隐写的一首诗《北青萝》：“残阳西入崦，茅屋访孤僧。落叶人何在，寒云路几层?独敲初夜磬，闲倚一枝藤。世界微尘里，吾宁爱与憎!”众生如此宏大，己身这般渺小，并非不爱，而要大爱；并非不憎，而要渡人。那么，既有这一泓无私消耗生命的湖水，这一缕永远怀着悲悯的清风，这一抹无尽散发母性光辉的残阳。不如让我们，甩掉患得患失的包袱，卷起无济于事的忧伤，去悉心感受风雨的绵长，去尽情挥洒奔跑的力量？
是的，该有很多激情需要宣泄，还有很多愿望需要圆满。
新的一年，我们还将一直奔跑，不懈怠、不悲观。
转身，向前，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