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漯河市清泉水务工程有限公司 袁 浩
晨雾还未散尽时,我站在沙河与澧河交汇的丁湾渡口。两河清波在此相拥,将整座漯河城揽入臂弯,粼粼波光里浮出几艘早渔的舢板。岸边的老柳树垂着枝条在水面写行书,恍惚间,仿佛看见贾湖先民在此结绳记事,八千年时光顺着河道缓缓流淌。
骨笛唤晨
循着沙河北岸西行十五里,贾湖遗址的陶罐纹路里藏着远古的信封。博物馆玻璃柜中的七孔骨笛,暗褐色的管身上细密的钻孔依然清晰,讲解员按下播放键的刹那,清越的笛音突然撞破寂静。九千年前的丹顶鹤翅骨,竟能吹奏出《小白菜》的旋律,这跨越时空的和鸣让展厅里的呼吸声都轻了几分。隔着展柜抚摸复制品的纹路,突然懂得为何这片土地能孕育出最早的酿酒陶器——那些深埋地底的残瓮盛着的何止是发酵的稻米,分明是先民对天地馈赠的虔诚礼赞。
遗址公园的芦苇荡深处,几位老者在复原的半地穴式房屋前烧制黑陶。陶轮旋转的嗡嗡声里,戴草帽的师傅将一团红泥摔打成器型:“咱们漯河的土黏性足,从裴李岗文化到现在,烧陶的火就没断过。”泥胚渐渐显出水罐的模样,把手处特意塑成鹤颈的弧度,恰与博物馆里的骨笛遥相呼应。
字圣故里的墨香
北舞渡的胡辣汤还在喉头灼烧,许慎文化园的青石牌坊已近在眼前。五经广场上,三十米高的汉字大道如竹简铺展,青铜铸造的《说文解字》540部首在阳光下泛着幽光。穿汉服的小姑娘蹲在“马”字浮雕前拓印,宣纸上的墨迹未干,倒像是仓颉造字时落下的泪痕。
在字圣殿后的六书广场,撞见一群临摹甲骨文的大学生。他们的笔尖在宣纸上迟疑游走,某个瞬间突然领悟“山”字的象形真意,欢笑着把画着三个峰峦的习作举过头顶。穿堂风掠过廊下的百家姓木牌,我老婆的姓氏“林”在篆书里是两株交错的树,忽然觉得每个汉字都是长在黄河流域的植物。
古桥新渡
正午的烈日将小商桥的石板烤得发烫。这座始建于隋开皇四年的敞肩圆弧拱桥,二十八道拱券依然严丝合缝,栏板上的莲花浮雕被千万双手摩挲得温润如玉。站在桥心望去,商桥镇的青瓦房鳞次栉比地铺向远方,明清时的骡马商队在想象中扬起尘土,而此刻只有卖豆腐脑的三轮车铃铛叮咚作响。
桥头茶摊的老者端着粗瓷碗讲述秘辛:“当年杨再兴将军在此血战金兵,桥下河水三日赤红。你看看这桥基的燕尾铁榫……”顺着他烟斗指点的方向,石缝里的铸铁构件果然形如燕尾,历经千年洪水仍将桥身牢牢锁住。忽然想起赵州桥的设计者李春,或许曾策马至此观摩取经。
水岸慢行
傍晚的沙澧河堤像打开的折扇,步道旁的樱花树落下最后几瓣春意。穿太极服的老者推着云手,红衣少女踩着轮滑掠过,风筝线上的苍鹰与河面的白鹭共享同一片晚霞。渡船码头飘来烤面筋的焦香,穿城而过的游船正播着解说:“我们现在经过的是老京汉铁路桥遗址,1906年通车时,漯河站每天要转运三百吨芝麻……”
河心岛的音乐喷泉突然腾空而起,水幕上投映出双汇火腿肠的卡通形象。对岸的食品工业园灯火通明,无人配送车闪烁着蓝光穿梭在冷链仓库之间。这座拥有2000多家食品企业的城市,把庄稼地里的麦浪转化成了流水线上的面饼,让每个深夜加班的人都能撕开一包卫龙辣条。
夜宴烟火
河堤夜市的人潮在暮色中涨起。杏仁茶在铜壶里咕嘟冒泡,北舞渡的牛肉盒子在铁板上滋滋作响,戴白帽的老师傅将吊炉烧饼贴进炉膛,麦香混着芝麻香漫过整条长街。临颍五香牛肉的摊主切着肉,骄傲地展示着真空包装机:“咱这手艺跟着中欧班列都卖到波兰了!”
醉意微醺时踱进河边的24小时城市书房。玻璃幕墙外是流淌的星河,书架间漂浮着《说文解字》的电子投影。两个中学生对着《漯河市志》里的老照片窃窃私语:“原来咱们学校的位置是民国时的英美烟草公司啊……”
子夜的河风送来远处的货轮汽笛。站在天鹅形观光塔顶俯瞰,这座城市的轮廓在月光里呈现出奇特的叠影:贾湖的陶罐、召陵的青铜剑、隋桥的石券、铁轨的枕木与集装箱的棱角,都在粼粼波光中温柔和解。沙澧二水依旧在城下私语,说着那些关于生长、裂变与重生的永恒秘密。